第一次從父母的嘴裡聽見「離婚」那天,剛好是李宇強12歲生日。
他是偷聽到的。那天放學回家,在門外聽到爸媽兩人吵架,他聽到「離婚」兩字。他刻意等他們停下爭吵才進門。當晚的餐桌上,對著一個八吋生日蛋糕,爸媽的生日快樂歌唱得言不由衷。
半年後兩人簽字離婚,媽媽擁有他的監護權。
爸爸給他取名「宇強」,希望他是宇宙級的強大(爸爸是星戰迷)。但他從小瘦弱,而且左邊的耳朵聽不見(以致於他只能站在你左邊用右耳聽,當他只能站在你左邊,你就會錯覺他是個左派),但父母的一切他看得很清楚。
他知道爸爸有外遇,媽媽很焦慮。
父母離婚後,他跟媽媽一起去投靠外公。媽媽本來天天做飯,離婚後很少下廚(也好,媽媽的菜也不算可口),他都是在學校附近吃完飯才回家。
後來外公開了炸豬排店,媽媽在店裡幫忙,他放學後就到外公店裡吃飯。
父母離婚後,外公常安慰他:你年紀雖然小,但是要堅強,爸媽離婚不算什麼,現在離婚的人多的是,外公當年小時候……
唉,老人家總是想當年,總認為你應該知道,而且以為這些對你有用……但是他都沒在聽。
他不喜歡外公老要他堅強,好像爸媽離婚是對他來說是多麼難受的事。坦白說還好,他只是覺得爸爸跟小三很噁心。
他也不喜歡「宇強」這個名字,一方面他一點都不強,另一方面外公都叫他「小強」,每當外公在店內對樓上做功課的他喊:「小強!吃飯了!」都會讓他覺得,外公好像在叫一隻蟑螂。
他比較在意媽媽。他知道媽媽在生他之前,有過一段婚姻,這次又離婚,感覺很傷。
為了走出傷痛,後來媽媽開了一家「快樂腳豬腳麵線」。名字是他取的,他希望媽媽快樂。
但媽媽沒有,她只是忙,只是團團轉,像一個坐在旋轉咖啡杯上轉圈圈的婦人,沒有快樂,只有暈眩跟憂傷。
每當他看見媽媽發勁剁豬腳,剁到眼淚直流,他就覺得恨。
他恨父親,恨小三,恨他們毀了一個家。
後來父親出車禍,兩隻小腿截肢,小三也跑了,他情緒變得很複雜。
一方面他為父親感到不捨,一方面又覺得他罪有應得。
但媽媽的寬容打動他。媽媽不但沒計較,還三不五時派人給父親送豬腳麵線。
他就去了幾次。
爸爸似乎很後悔,有幾次想請他傳話給母親表達歉意,他一次也沒傳。爸爸騙過媽媽,他怎麼知道那些歉意,不是另一次謊言?
後來爸爸裝了義肢,為了挽回媽媽,在媽媽的店斜對面開了一家店。
光聽店字就覺得很好笑,「不管媽媽多麽討厭我 – 當歸鴨」,這算什麼?
媽媽原本慢慢平靜,但因為爸爸這家店開,心情起又波瀾。本來她在店頭料理食材、招呼客人,現在乾脆躲到後頭的廚房,眼不見為淨。
沒想到,那個可惡的小三,後來也在附近開了店,「再見,總有一天 – 三角飯糰」。
太過分了。
原本以為媽媽可以擺脫兩人,安靜過生活,現在又無端捲入糾纏,媽媽再度陷入焦慮,半夜難以入睡。
可惡!你們欺負我媽一次不夠,還來第二次!
他很想報復,但他國三了,要準備會考,而且媽媽就他這麼一個兒子,他不能做傻事。
報復不能做,想想總可以吧。
於是他開了一個部落格,取個筆名叫「十八顆子彈」,開始寫謀殺小說。
他寫的,都是一個飯糰店老闆娘遇害的故事。
第一個故事是「深夜飯糰店遇見夢遊殺手」,講一個67歲的老屠夫,半夜拿刀夢遊闖進飯糰店,誤把老闆娘當一隻豬給砍了……
第二個故事是「愛上委員長的哥哥」,講金正恩派特務追殺哥哥到台灣來,把他哥哥以及他在台灣的情婦(飯糰店老闆娘)一起毒殺了。
第三個故事是「砂石車司機的轉型正義」,講一個被戴綠帽的砂石車司機,專門開車撞那些行為不檢的姦夫淫婦,有一天開車衝進飯糰店,把老闆娘給撞了……
第四個故事他還在構思中,標題類似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」,他將試著在故事中親自上場,也許,他會用上外公當年夢遊的那把殺豬刀。
他都在週末寫故事,有位姓孫的女同學常找他,他都推說要準備考試不出門。
這些故事將持續下去,但他不會真的幹傻事。他年紀小,可是很早慧,知道為了報復別人賠上自己,是白痴才會幹的事。
他所不知道的是,這些故事將把他引到一家書店。ㄧ家他在十八年後開立,專門銷售推理小說的書店,店名叫:
「殺手沒有假期 – 謀殺書店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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