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女兒開了一家飯糰店,小橋的媽媽一直想打電話給她。雖然多年沒聯繫,畢竟是自己的女兒,總想知道女兒好不好,遲疑了兩個月,還是撥了電話。

電話響了八聲才接通,她說:「小橋,我是媽媽,妳好嗎?聽說妳開了一家店,妳以前不是最討厭開店做生意嗎?」

電話響,她拿起手機,看到來電顯示「媽咪」,愣了一下,接嗎?

雖然多年沒聯繫,畢竟是自己的媽媽,總想知道媽媽好不好,遲疑八響,還是接起電話。

但一聽到媽媽說「你以前不是最討厭開店做生意嗎?」她愣住了,一波波回憶像雨後氾濫的河水,洶湧撲來。

父親是南部康氏望族之後,康家營建業搞得有聲有色。爺爺就他一個兒子,原本要他娶事業夥伴的女兒,父親卻愛上一位外省第二代,她母親,雲南女兒。

母親不是公婆屬意的媳婦,加上肚皮一直沒消息,備受冷落。父母婚後七年才生下她,一個女娃,這下更不得公婆歡心。

但父親非常疼愛她們母女。她五官跟父親很像,宛如是父親的迷你復刻女娃版。為什麼她叫小橋?因為父親叫大橋。光從名字,你就知道父親有多愛她。

小時候她要什麼有什麼,父親常說,這輩子爸爸有她跟媽媽兩個情人就夠了。

還記得小學畢業那年暑假,父親還單獨帶她一個人去巴黎。他們兩去了巴黎鐵塔、聖母院、奧塞美術館、羅浮宮、龐畢度美術館、羅丹美術館、凱旋門……她要買什麼,爸爸都買給她。

她問爸爸,為什麼不帶媽媽一起來?爸爸說,當年跟媽媽度蜜月,就帶媽媽來過巴黎,這次單獨帶她來,是想讓她記得,她第一次到巴黎,是跟一個會愛她一輩子的人。

她聽完很感動,當下就流淚了。

父親還說當年度蜜月,這句話,他也對媽媽說過。

國二之前,爸爸真的很愛他們。

之後,家族營建事業走下坡,爺爺奶奶長期給他壓力,他終於受不了,開始流連酒店。一個很有手段的酒店小姐,把他吃得死死的。他好像被下藥一樣,整個人大轉性。

他每天都醉醺醺回家,一點不高興,就大聲斥責母親。

她聽過最難聽的話是他怨恨母親沒給他生個兒子,讓他無法對父母交代。「生女兒幹什麼?有什麼屁用!」她親耳聽到的。

從那天起,他們家的天氣一直都是陰雨。雨,是母親的眼淚,她明白丈夫挽回不了。

高一那年,父親帶著一大筆錢,跟酒店小姐跑到大陸。

後來小橋常常會想,父親會不會也帶酒店小姐去巴黎,把當年暑假對她說的話也對酒店小姐說一次?

如果會,那父親想愛一輩子的人可真多。

她懷疑酒店小姐會是父親的終點,如果他拋下過她們母女,以後也可能會拋下酒店小姐。酒店小姐可能只不過是爸爸感情接力賽道上,一個中間的棒次。

後來爺爺不得已,只好出來收拾父親留下的爛攤子。爺爺告訴母親,他沒錢給她們,她們得自己想辦法。

母親的辦法就是開一家店,賣雲南小吃,過橋米線。

那時候她讀高一,一放學回家,就要到攤子幫忙。她公主當慣了,弄這些湯湯水水,很討厭也很痛恨,有幾次忍不住爆發。

面對她大呼小叫,母親什麼也沒說,只是流淚。

她同情母親,卻覺得母親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弱者,她告訴自己,往下的人生,永遠不要當這種輸家。

考上大學後,她總是找各種理由不回家,甚至連過年也不回去。

大二下,她還跟著隔壁班一個女同學跑去酒店兼差。她高挑、端正、發育好,很多客人指名她。她跟男人喝酒、打情罵俏、偶爾讓他們吃吃豆腐。反正玩嘛,賺錢嘛。

酒店的媽媽桑大姐很喜歡她,不光因為她條件好,還因為她有腦筋。大姐把對付男人的全套本領都教給她,她悟性高,很快就讓幾個中年大叔,又送錶、又送包的。每回她收到禮物,都不忘孝敬大姐。

大學畢業後,她乾脆當起職業小三,專找有錢的大叔包養。

從老爸身上失去的,她從這些男人身上要回來。差別在於,她對這些男人沒有愛。

職業小三的工作核心就是佈關,設下一層層關卡讓男人不停破關。男人就是破關動物,要他們源源不絕掏錢很簡單,就是讓他知道,不不不,還沒拿到獎盃喔,還有下一關。

破關就要花錢,等他們沒錢,立刻就換,像遊牧民族一樣。

紙包不住火,母親後來知道她當小三,就跟她斷絕往來。因為她無法接受女兒變成自己最痛恨的角色。

失去一個男人之後,母親又失去一個女兒。冥冥中,這似乎跟母親開的店有關。

母親的店叫「再別康橋 – 過橋米線」,一開始只想再別先生康大橋,沒想到後來再別女兒康小橋。

她意識到,母親電話中那句「妳以前不是最討厭開店做生意嗎?」所以讓她驚懼,是因為她竟然複製起母親的路,也為了一個男人開起一家店。

她先是扮演了母親最討厭的角色,現在則扮演起自己最討厭的角色。

最終,她會是個輸家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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