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妮妮大學畢業後求職不順,在爸爸的店裡幫忙,爸爸賣親子丼跟港式奶茶,她負責奶茶沖泡跟外場。
因為患有亞斯伯格症,她適應不了學校生活,升小四那年她休學一年,爸爸辭去工作專心陪她(媽媽在公家單位上班以後有穩定退休金,只好爸爸辭職)。她喜歡吃親子丼跟港式奶茶,爸爸常做給她吃,後來乾脆開了這家店「我和我的冠軍女兒親子丼」。
從小五那年起算,這家店開了十五年。
爸爸以前在廣告公司做設計,卻為了她開店做生意(以前拿畫筆,現在拿鍋鏟)。賣吃的很辛苦,從早忙到晚。
她根本不是什麼冠軍女兒,有時她想,如果他的女兒不是她,也許人生輕鬆一點吧。但爸爸適應了這種生活,而且我們沒有過上的人生也無從拿來跟現在比較,是吧。
她跟爸爸做了兩年,前一陣子發現他有點不對勁。
有一次爸爸多做了餐點,忘記剛做完的餐已經送出去。
還有一回是蛋商一天送了兩次雞蛋,送第二次的時候,司機說是爸爸打電話加訂的。
然後,爸爸開始在關店前,頻繁提醒她要關瓦斯。
這不像爸爸。
孫妮妮有不好的預感,她帶爸爸去醫院做了一連串檢查,最後證實是阿茲海默症。
阿茲海默?
那意味,她要開始每天失去爸爸一點點,是嗎?
媽媽想提前退休,孫妮妮跟爸爸都建議她再撐兩年,滿25年退休金多一些。
生活還是要過,爸爸還是回到店裡做丼飯,只不過做完客人的單子,妮妮得拿走免得老爸重複做。店裡的採買也都換她接手,免得爸爸多買。老爸常忘的事,她寫很多便利貼提醒他。
為了不讓爸爸太累,店裡休假變多,一遇到休假日妮妮會帶著爸爸四處走走。
孫妮妮覺得上帝好像把一個沙漏倒過來,小四那年爸爸陪她,現在她陪爸爸。
她常跟爸爸玩一個復健遊戲叫「你記得嗎?」
就是彼此講一件以前發生過的事,問對方「你記得嗎?」不記得的人就輸了。
這是她的「搶救記憶大作戰」。爸爸大腦的記憶就像一座失火的博物館,她得在博物館被燒光前,盡可能把裡頭的寶物救出來。
遊戲一開始都沒人輸,但隨著時間推移,爸爸輸的次數變多了。爸爸不服輸,老是賴皮說是她為了贏才編故事騙他。
孫妮妮一方面慶幸爸爸還有贏的鬥志,一方面又覺得悲涼。如果發生過的事只有她記得,那事情真的發生過嗎?
孫妮妮輸過兩次,那兩次,她搶救到珍貴的記憶寶物。
第一次輸,是因為她太小記不得。
爸爸說,她一歲多的時候遇到人就會伸出手跟別人握手,握完手她就會開心呵呵笑,大家都覺得她好可愛。如果一個小女娃對你伸出手,你應該會很樂意把手伸給她吧。
那段時間爸爸都跟別人說,他們家有位小北鼻叫「握手妮妮」,大家想逗她笑,都會主動把手伸出來給她。那時候爸爸怎麼想,都想不到她會是亞斯伯格小孩。
後來,因為換保姆,保姆覺得跟人握手怕感染細菌,就幫她戒掉這個習慣。
妮妮很喜歡「握手妮妮」這個稱呼,相較後來一直走不出去的人生,她喜歡那個無視一切對任何人伸出手的小女娃。
第二次輸,故事發生她小二那一年,爸爸辭掉工作在家裡接案,經常半夜三點起床畫插畫。
好幾次他來到客廳,竟發現她在客廳排鞋子,把全家人的鞋子一字排開,排得整整齊齊。爸爸會把她抱起來,問她為什麼不睡覺?她說鞋子很亂,要排整齊。
妮妮完全不記得,可能是因為當時她在夢遊吧。
搶救到記憶寶物,總是讓她快樂。不過時間一久,這個遊戲有點玩不下去。
一方面爸爸為了贏,會謊稱自己記得。另一方面,要出新題目對爸爸來說,越來越困難。
後來爸爸身體變差,他們休息了一陣。
孫妮妮需要工作,她做不來親子丼(試過,但做不出爸爸那種味道),但她泡的港式奶茶還是好喝。
徵得爸媽同意,她把店面重新改過,賣茶飲加厚片吐司。因為堅持晚上陪爸爸吃飯,每天只營業到下午五點半。
她把店名取名為「和握手妮妮喝下午茶」。
孫妮妮帶著爸爸給她的愛,以及她對那個記憶仍完整的爸爸的思念,嚴謹製作每一杯港式奶茶,喝起來格外甘甜。
人生有一種甜,是被爸爸捧在手心疼過的甜,她把那種甜加進奶茶裡。
她的客戶也感受到了。
有些人茶喝到一半會莫名想起爸媽,想起那些被爸媽呵護疼愛的日子,有種泫然欲泣的感動。
有些人離開的時候,會莫名地多帶兩杯。
他們突然有一種衝動,想外帶回家,跟爸媽一起喝。